一
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曾在《琵琶行》的序言中写道：
元和十年，予左迁九江郡司马。
根据《旧唐书》中对白居易生平的记载：
九年冬，入朝，授太子左赞善大夫。十年七月，盗杀宰相武元衡，居易首上疏论其冤，急请捕贼以雪国耻。宰相以宫官非谏职，不当先谏官言事。会有素恶居易者，掎摭居易，言浮华无行，其母因看花堕井而死，而居易作《赏花》及《新井》诗，甚伤名教，不宜置彼周行。执政方恶其言事，奏贬为江表刺史。诏出，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论之，言居易所犯状迹，不宜治郡，追诏授江州司马。
元和九年的时候，他才刚被任命为太子左赞善大夫。到了元和十年，正好遇上宰相武元衡被盗贼刺杀，白居易是太子属官而非谏官，却带头向皇帝谏言，朝堂的政敌正好抓住这个把柄对他进行弹劾，最终白居易被贬为九江郡司马。
从京官太子左赞善大夫到地方官九江郡司马，“左迁”一词在这里的意思很显然就是贬谪。此外，李白也曾在写给王昌龄的诗句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中提到过“左迁”，据《新唐书》中的记载，这里的“左迁”也应为贬谪之意：
昌龄，字少伯，江宁人。第进士，补秘书郎。又中宏辞，迁汜水尉。不护细行，贬龙标尉。
由此可知，在唐朝“左迁”一词就是用来形容官员被贬职的，而“右迁”自然就是形容官员升迁的。但是，根据《旧唐书》中的一段关于萧瑀的记载，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：
及平王世充，瑀以预军谋之功，加邑二千户，拜尚书右仆射。内外考绩皆委之司会，为群僚指南，庶务繁总。瑀见事有时偏驳，而持法稍深，颇为时议所少。瑀尝荐封伦于高祖，高祖以伦为中书令。太宗即位，迁尚书左仆射，封伦为右仆射。
萧瑀因平定王世充有功而被唐高祖任命为尚书省右仆射，在唐朝，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是尚书令，不过除了李世民以外无人担任过此职位，而左右仆射是其副官，因此仆射成了名义上的宰相。等到李世民继位后，改萧瑀为左仆射，封伦为右仆射。上文中提到，萧瑀曾向唐高祖举荐封伦，由此可知当时萧瑀的职位必然高于封伦，那么后来萧瑀所担任的左仆射也必然高于封伦的右仆射。
因此，唐朝应是奉行以左为尊的礼仪制度的。既然如此，那么为何唐代的文人们依然将贬官称之为“左迁”，而不是“右迁”呢？这就不得不提到“左迁”一词的起源了。
二
关于“左迁”的史料记载，最早可以追溯到《汉书·周昌传》：
周昌泣曰：“臣初起从陛下，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？”高祖曰：“吾极知其左迁，然吾私忧赵王，念非公无可者。公不得已强行！”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。
根据唐代史学家颜师古为《汉书》所作的注来看：“是时尊右而卑左，故谓贬秩位为左迁，佗皆类此”，这里的“左迁”是按照汉朝尊右卑左的礼仪制度来解释的，因为左为卑，所以“左迁”自然就是贬官之意。可到了唐代，尊卑制度正好相反，唐代以左为尊。但白居易，李白等人却依然沿用《汉书》里的“左迁”之意，这又是为何呢？
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，就必须明确一点：“左迁”一词虽源自汉代的尊卑制度，但不受限于唐代的尊卑制度。对于唐代的文人而言，“左迁”俨然是一个烂熟于心的典故，它的原意得到了完整的保留，至于唐代尚左的尊卑制度在它的身上是得不到体现的。
像上文中提到的颜师古，他一生经历隋唐两朝，他深知唐朝的制度源自隋朝，包括以左为尊的礼仪制度。可他却依然沿用了“左迁”一词的释义，这很明显可以反映出该词早已在唐代文人心中形成了固有印象，相当于一个约定俗成的典故。而在我们查阅隋唐之前的官修史料后，发现“左迁”一词的出现确实非常频繁。比如《三国志·魏书》中的这段记载：
太子不悦曰：”杨中尉便去，何太高远邪！”遂被书左迁平原太守。
以及《晋书》中的相关记载：
今科举优劣，莫若委任达官，各考所统。在官一年以后，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，劣者一人为下第，因计偕以名闻。如此六载，主者总集采案，其六岁处优举者超用之，六岁处劣举者奏免之，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，劣多优少者左迁之。
《晋书》中的这一段甚至明确指出了劣多者要被“左迁”，也就是淘汰。我们都知道《晋书》是唐代人撰写的，而《三国志》是晋代人陈寿撰写的。换句话说，“左迁”一词在汉代出现后，就一直被后世朝代所沿用。
并且，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，三国时期也是以左为尊的，《三国志》中曾明确记载了张飞与马超二人被封为左右将军的经过：
先主为汉中王，拜飞为右将军、假节。章武元年，迁车骑将军，领司隶校尉，进封西乡侯，策曰：”朕承天序，嗣奉洪业，除残靖乱，未烛厥理。今寇虏作害，民被荼毒，思汉之士，延颈鹤望。
先主为汉中王，拜超为左将军，假节。章武元年，迁骠骑将军，领凉州牧，进封斄乡侯，策曰：”朕以不德，获继至尊，奉承宗庙。
张飞起初被授予右将军，后来升为车骑将军，马超起初被授予左将军，后来升为骠骑将军。根据汉代的将军制度，骠骑将军是位列车骑将军之上的，换句话说马超原来的左将军必然是高于张飞的右将军的，不然刘备将马超提升为骠骑将军是没有任何道理的。
此外，晋朝也是以左为尊的，《晋书》中就曾记载：
四年春正月庚午朔，日有蚀之。三月甲申，尚书左仆射卢钦卒。辛酉，以尚书右仆射山涛为尚书左仆射。
西晋晋武帝年间，尚书省左仆射卢钦逝世后，朝廷将原右仆射山涛提拔为左仆射，很显然左仆射位于右仆射之上。
结语
由此可以看出，除了唐代以左为尊却仍沿用“左迁”一词外，三国时期，两晋时期同样以左为尊也均有沿用。这便可以进一步说明，“左迁”一词自诞生之日起，就有了它的固有含义，这个含义是不以朝代的更替，尊卑制度的变化而改变的。换句话说，后世的文人学子在用到“左迁”一词时，想到的是这个典故最初的用意，而非当下的尊卑制度。
参考资料：《新唐书》，《旧唐书》，《三国志》，《汉书》，《晋书》等
